漆黑的地下室，我被绑在冰冷的检查床上，听到自己的血液滴在地上，像是缓缓敲响的丧钟，发出清脆的嘀嗒声。
尽管心里清楚，顾恒毅不会让我有生还的可能，求生欲还是促使我挣扎呼救。
然而只是徒劳无功，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我，连将绳子挣松一些都不能了。
当我开始感到浑身发冷、头晕目眩，意识渐渐模糊时，我就知道我要死了。
在生命的最后一刻，我虔诚地祈求上天，如果可以重来，我一定抛开助人情节，尊重他人选择。
再睁眼，我正身处明亮的教室，不远处的顾恒毅正捧着手机，手指翻飞。
看到他的脸，我身上猛然疼痛不已，好像他砍我的那十三刀也被带了回来。
牙齿忍不住打颤，冷汗瞬间湿透后背。
躺在黑暗中，感受生命一点点慢慢流逝的绝望，还在侵袭着我，让我痛苦地趴在桌子上，大口地喘着粗气，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。
江念念，今天不用等我回家了。
顾恒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，拍了我肩膀一下。
那一下拍得并不重，我却像是被千斤重锤砸了一下，身子抖得更厉害了。
你怎么了？
不就是不跟你一起回家，至于哭吗？
戏谑的调侃声中，夹杂着几分自得、几分不耐。
前世我在青春期，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产生了朦胧的感情，眼前就像是被蒙上一层厚厚的滤镜，自然看他怎么都好。
但现在，我只觉得他无比恶心。
我身体不舒服，你别跟我说话。
我抬头看他，即便现在的他一身的少年气，跟十年后眉眼透着阴鸷完全不同，还是让我无法抑制地想起，他像是暴怒的野兽，眼神癫狂着举刀向我砍来的模样。
似是魔鬼的低喃，湿冷的气息喷在耳廓边，激起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：疼吗，江念念？
雅雅的痛你感受到了吗？
顾恒毅薄唇翕动，语调温柔缱绻，漂亮修长的手指狠狠按压在我的伤口上，鲜红的血液汩汩涌出，伴随着如跗骨之蛆的剧痛传遍全身。
我的大脑仿佛已经麻木，依稀听到他在说：我等这一天，等了整整十年啊。
你恐怕还不知道吧，你父母的死也是我的手笔，并不是意外。
有没有很惊喜？
父母死亡的真相刺激了我，我激烈地挣扎起来，恨不能跟顾恒毅同归于尽。
可我被捆的紧紧的，只能心余力拙地怒瞪他。
欣赏够了我痛苦不堪的样子，顾恒毅笑得邪肆，好好享受我为你精心准备的死亡之旅，去地狱赎罪吧。
在黑暗中等死的恐惧再次涌现，逼得我几乎要崩溃了。
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着顾恒毅畜生，我用恨意支撑起腰背，死死咬住了牙，逼迫着自己直面他。
重活一世，我不会再重蹈覆辙。
更要睁大眼睛看着，没有我的阻拦，他和韩雅的命运又会如何。
2顾恒毅看见我脸色惨白，正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，愣了一下，悻悻地说：不舒服就不舒服，你冲我喊什么？
他自私的嘴脸和埋怨的语气，反倒让我放松了紧绷的神经，这个时候的顾恒毅还没有化身恶魔，他只是一个行事冲动、不计后果的高中生。
现在的他还是很好对付的。
同桌李小曦停下刷题的笔，伸手摸摸我的额头：好像有点发烧，去医务室看看，还是请假回家？
在我的时间里，我已经有四年多没见过爸妈了，对他们，我既想念又愧疚。
我想回家。
眼泪不受控制啪嗒啪嗒地掉，吓得李小曦慌乱地翻找纸巾给我擦眼泪。
我注意到顾恒毅看了我几眼之后，手机振动就马上低头去查看，已经完全把我抛在了脑后。
谈不上伤心，只是有些齿冷。
在我还没有做出对不起他的事的时候，他就已经不在意我的死活了。
发现我生病，连李小曦这个同桌只一年的同学都会来关心我，我跟顾恒毅认识十几年，他竟能做到无动于衷，可见他为人多么凉薄。
也是，我爸妈几乎把他当半个儿子对待，他都能毫不手软地害死他们，我这个只会惹他烦的小青梅又算什么呢？
回到家，我扑到爸妈怀里痛快地哭了一场，发泄够了情绪就立刻投入到学习当中。
我记得就是今天，老师通知我和顾恒毅参加下个月的数学竞赛。
上一世，顾恒毅为了陪校花韩雅过生日，想要放弃考试，是我告诉了老师，拦住了他。
最后他拿下竞赛第一，得到了清大保送名额。
而韩雅，在竞赛当天被歹徒当街砍了十三刀，抢救无效，死在了医院。
顾恒毅因此恨我入骨，他觉得如果不是我打小报告，他就可以救下韩雅了。
是我害死了他的一生挚爱，所以他高考后放弃理想，改学了医学。
只为精准地在我身上复刻韩雅受过的伤，为她报仇。
他甚至还在我家车上动了手脚，导致我爸妈车祸身亡。
这一次，我不会去告密了，我自己拿第一，保送清大难道不香吗？
站在竞赛考场外，我仔细检查着准考证，假装自己没注意到顾恒毅在讲电话。
余光瞥见他鬼鬼祟祟溜走的身影，我的嘴角压都压不住。
顾恒毅，你要去哪啊？
这都快进考场了，有什么事考完试再去吧。
我佯装关切地叫住了他。
去厕所。
江念念你烦不烦，别总盯着我行不行，你又不是我妈。
说话语气一如既往的不耐烦，我暗暗冷笑，去吧去吧，去迎接歹徒锋利的刀刃吧，你值得。
等事后他再回想起这一刻，有一个改变他悲惨境遇的机会，就摆在眼前，他却没有抓住，他该有多懊悔煎熬啊。
入场前五分钟，班主任满脸焦急地问我：江念念，看见顾恒毅了吗？
这都快进考场了，他跑哪去了？
我一脸茫然：他说要去厕所啊。
还没回来吗？
班主任拿出手机，一遍接一遍地给顾恒毅拨着电话，毫无意外，打不通。
估计他很快就会回来了。
你先进考场吧，别紧张，稳定发挥你没问题的。
电话一直无法接通，班主任也只好暂时放弃了，明明自己都急得一脑门的汗，还反过来安慰我，怕我因担心顾恒毅而影响考试。
放心吧，老班，我会加油的。
那我先进去了。
快进去吧。
稳住心态，好好考。
3竞赛题目很难，但我底子扎实，最近一个月又专门做了强化训练，我觉得我的成绩不会比前世差。
出考场时，我看见班主任蹲在墙边，拿着手机，还在不死心地试图联系上顾恒毅。
他时不时抬头看看考场这边，见到我已经出来了，按灭手机站起来，眼中尽是对顾恒毅的担忧。
我暗自叹了一口气，顾恒毅成绩优异，所有人都对他寄予了厚望，可他自己为了情爱，轻易就放弃了宝贵的机会，我为老班，也为前世的自己感到不值。
出来了，感觉考得怎么样？
挺好的。
我感觉进全市前十不是问题。
好好，不错。
咱们快回学校吧。
班主任焦躁的神情舒缓了些，想拍拍我的肩膀，碍于我是女生，又放下了手。
高三学业紧张繁忙，即使我刚刚参加竞赛回来，也顾不上多休息，一头扎进题海里刷题。
放学回到家，我妈正在熬汤，听到门口的动静探头看了一眼，忧心忡忡地问我：念念回来啦。
恒毅受伤住院了你知道吗？
你们今天不是去参加竞赛吗？
他怎么会受伤的？
闻着妈妈爱心补汤的香味，我撇撇嘴，这其中一定有一半是给顾恒毅的。
给他还不如喂狗呢。
我也不知道。
还没进考场他就跑了，不知道去做什么了。
唉，你们这些孩子啊，真不叫人省心。
妈妈给我盛了一碗汤放在桌子上，转身提上保温桶，快速换好鞋子，对我说：我去医院看看恒毅。
你在家学习吧。
我也一起去吧。
顺便问问他今天跑去哪了，老班挺担心他的。
没有我多管闲事，顾恒毅不仅没能参加竞赛拿奖、与保送名额失之交臂，还把自己弄进了医院，这种热闹我怎么可以错过。
到了医院，一推开病房门，就听见顾阿姨正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，歇斯底里地逼问顾恒毅：你不好好地去考试，到底去游乐园干什么了啊？
是、是江念念想要个大大的玩具熊，我想在考试开始前给她赢回来，没想到在路上遇见个疯子。
被拿来做挡箭牌，我一点都不意外，为了韩雅，他连杀人都可以不眨眼的，何况只是说个谎。
念念，恒毅是为了你才错过考试的？
一向温婉好说话的顾阿姨直直的盯着我，眼中隐隐带着狠厉。
呵，我以为顾恒毅的白眼狼属性是天生的，却原来是一脉相承啊。
顾阿姨年轻守寡，独自一人带大顾恒毅，我爸妈总说她不容易，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，真是没少帮她。
之前没遇上事儿，还觉得她人挺不错的，能处。
这会儿再看，一涉及到她儿子的利益，就全然忘了我们对她的好，立刻就恨上我了。
我拿出毕生的演技，惊愕地睁大眼睛看向顾恒毅。
可能是麻药劲儿还没过，他并没有太痛苦的神色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虚弱，宽大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，显得他一下子瘦弱不少。
不理会他冲我眨眼示意我替他圆谎，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想要玩具熊了？
顾阿姨你是知道的，我对那种毛绒玩具根本不感兴趣，我喜欢的明明是机械类的玩具。
此刻顾恒毅的脸黑沉下来，盯着我。
你也别用那种眼神看我，这不仅仅是你错过一次竞赛的事儿，你因为个玩具熊受伤住院，如果真是为了我，于情于理我家都要给你出医药费的。
不然顾阿姨会怎么想，邻居们又会怎么议论我和我爸妈？
我们一家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？
而且事实上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我才遇上祸事的，凭什么要我家来承担责任？
面对我的指责，顾恒毅心虚地垂下眼睑，选择了逃避。
他看着哭得快晕厥过去的顾阿姨，烦躁地说：反正都这样了，问那么多有什么用？
4既然没用，干什么还要扯到我身上来？
顾恒毅，以后不要什么事都找我背锅，我忙着学习，没那个时间搞些有的没的。
拉了下我妈的袖子，做出一副气愤不已的样子，顾阿姨，你好好照顾顾恒毅吧，我和我妈就先回去了。
赶紧走，这会儿追责不成，再待下去说不定就该借钱了。
我妈对顾恒毅的行为也有些不满，随意安慰了顾阿姨两句后，就顺着我的话，提出了告辞。
顾阿姨还想说些什么，我没给她机会说出口，拽着我妈快步离开了。
经此一事，我爸妈对顾阿姨母子俩冷淡了下来，再也没去医院探望过了。
看来是终于看清他们并不是值得深交的人了。
这天之后，学校里渐渐有了传言，说顾恒毅面对歹徒怡然不惧，替校花韩雅挡住了砍过来的刀，他成了救美的英雄，而韩雅的家人也对他感激涕零。
高三生活太紧张枯燥了，好不容易能有点八卦来调剂，转眼间流言就传遍了整个校园。
同学们私下里都说两人是真爱，将来必能修成正果。
是啊，前程、生命安危都能不顾，不是真爱还能是什么呢？
他们以为我该是难过的，毕竟我和顾恒毅是青梅竹马，我理应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。
而他却为了保护别的女生重伤住院了。
面对旁人偶尔投过来的同情眼神，我视若无睹。
事实上我不但不伤心难过，还很高兴在学校里不用见到顾恒毅的身影。
没有他在我眼前晃，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呢，学习效率也提高了。
现在我学习更加努力了，什么都不能阻挡我考大学。
然而才消停了没几天，麻烦事就又找上了门。
这天放学回到家，顾阿姨正坐在我家沙发上，对着我妈默默抹泪。
我脑中立刻拉响警报，总觉得没好事。
顾阿姨来了，顾恒毅好些了吗？
哎！
念念放学了，学一天习累了吧？
快坐下歇会儿。
以前顾阿姨说话也是这个调调，我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，可现在听她这话，我总觉得有点别扭，好像我进的不是我自己家，而是她家似的。
念念最近都没去医院，不知道，恒毅伤口感染，抢救了一回，医生说可能要截肢。
诶呦，这好好个孩子，成了残疾，我往后可怎么办啊？
之前看顾恒毅好像受伤不重的样子，我还挺失望来着。
现在看果然是恶有恶报。
接着顾阿姨开始了长达十分钟的哭诉，从担忧顾恒毅往后的人生，再到自哀自己悲苦的命运，喋喋不休，哭得人脑仁疼。
许是哭得累了，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——借钱。
她不能接受顾恒毅从一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大好青年，成为个处处低人一等的残疾人，她要带他去京市的大医院看病，说什么也要保住他的腿。
我哑然，大家经济状况都差不多，她不会不知道，这些年除了给我攒下的大学学费之外，我家几乎没有余钱了。
但她依旧开了这个口，显然就是在打我学费的主意了。
这可真是……好不要脸。
因为我爸妈真心实意对她好，她就柿子先捡软的捏，想先在我家身上炸出点油来是吧？
5我看我妈面露唏嘘不忍，生怕她下一秒就答应，忙说：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，我上大学处处都要花钱，哪里还能拿出多余的钱来？
这些年阿姨也给顾恒毅攒了不少学费吧？
怎么不拿出来用？
可、可那些钱是准备给恒毅上大学用的呀，不能动的。
顾阿姨用纸巾按了按眼角，轻蹙峨眉嗔怪地看着我，像是我的问题有多么冒犯似的。
哦，你家儿子的学费不能动，就打我学费的主意是吧？
到底谁才是顾恒毅他妈？
我无语地给我妈使了个眼色，我妈恍然，附和着我说：念念说得对，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孩子看病，要是你手里这些钱不够，之后咱们再想办法。
顾阿姨张口欲言，我怕她再说出什么茶言茶语来考验我的三观，忙拦住了话头，说：妈你多虑了，顾恒毅是为了救韩雅才受伤的，她家能看着顾恒毅没钱治病不管吗？
顾恒毅和韩雅的事，传得全校都知道了，我不信顾阿姨不知道。
肯定是顾恒毅怕给未来岳父岳母留下不好的印象，才不准他妈向韩家要钱的。
不敢违逆儿子的意愿，就来我家哭穷，全然不考虑我家没了这笔钱，我拿什么上大学？
这对母子，可真是够自私自利的。
央磨了半天也没能达到目的，顾阿姨看向我们母女的眼神就变了，充满了不满和怨恨，仿佛是我们欠了她什么一样。
她嘴角动了动，欲言又止，最终重重叹了一口气，擦了擦眼泪，站起了身。
我、我走了。
恒毅还在医院等着我。
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哽咽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我家受了多大的委屈。
真是让人倒尽了胃口。
我妈也站了起来，虽然脸上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，眼神里的尴尬无奈却是藏不住的。
那我就不留你了，恒毅自己一个人在医院也不方便。
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，能帮上的我们都会帮的。
言外之意就是，帮不上的就没办法了。
顾阿姨听懂了，脚下略顿一步，却没有回头，开门离开了。
念念，妈妈跟你顾阿姨说话，你不该插嘴的。
刚送走了顾阿姨，我妈就开始教育我了。
她并不是觉得我说得不对，而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一个没有礼貌教养的女孩。
我笑嘻嘻地搂住我妈的腰，你别忘了，我都快成年了，可不是小孩子了。
再说，我不是怕你一时心软，真把钱借给她嘛。
那我上学怎么办？
没良心的小东西。
我妈拍了我胳膊一下，你妈是那么没成算的人吗？
再怎么说，你也是第一位的，我心里有数。
我眼珠咕噜噜一转，拖着我妈的胳膊撒娇：我不管，你把咱家银行卡交给我保管。
顾阿姨要是再来，你只管推脱到我身上。
我就不信，她还能到学校来找我？
为了安我的心，我妈没有犹豫，果真将银行卡交到了我的手上。
然而，让我没想到的是，顾阿姨还真到学校来找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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