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佛寺。
梁国素食节每年一度，僧侣云集。
辉煌肃穆的寺院前门，自三更天便排满慕名而来的香客。
墙檐至正门十丈开外的百年樟树处，系在悬空长绳上的彩旗飘逸。
香客们摩肩接踵，待交给小沙弥香钱后。
领牌子进入彩旗区域，早早寻矮凳坐下议论。
“你们知道吗？今天太子殿下、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会来！”
“听说是陪柠夏郡主来参赛。”
一听姜柠夏会参赛，不少香客的热情顿时跟烈火烹油似的。
滋滋滋油水炸开锅。
“是那个被武安长公主一刀剖开胸的柠夏郡主？”
“怪不得太子殿下他们会来，他们可最疼这位郡主了！”
纷纷转头去看寺庙在高台上安排的贵宾空座上。
看到比往年多了几个座位。
对消息深信不疑。
兴高采烈看戏，“说起来柠夏郡主可真惨，父母战死沙场，华仪皇后念其功绩，特地为她保留姜王府一切待遇。谁知道武安长公主的心眼比绿豆还小，竟然这么容不下郡主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哈什么绿豆，我看是芝麻。”
“武安长公主嫉妒成性，要不是投了个好胎，怕是连我家倒夜壶的婢女都比不上！也怨不得三皇子会求陛下下令，非要姜府下人掌掴公主。”
车轱辘缓缓驶过长满青绿的草地。
嫩草叶片上经夜的雨珠未干，盛夏气息穿过马车上的珠帘，直达沈昭禾鼻息。
封建时代人分三六九等。
好比梁国的香客，须得早早排队，才能占个好位置吃素食。
达官贵人却有专门的座位落座。
上乘官宦之家更是还能不下马车，由马夫牵着马穿梭香客落座区，可到客院休憩片刻再出来。
听见香客频频对她出言辱骂。
沈昭禾清秀绝美的容颜波澜不惊。
都死过一次了。
比这恶毒百倍难听的话，死前什么没听过？
她记得有民众提议，要在她死后鞭尸千遍，再一人一口做成肉饼分食。
这样她的魂魄就能无所依托，永世不得超生……
“长公主就不生气？”
坐在她身旁的男子压眉。
裴桓一袭赤色长袍端坐，白玉冠束发，衣料贴着劲瘦腰腹线条流畅。
他俊俏脸庞正对着闭目养神的沈昭禾。
神不知鬼不觉，给马车外的左传递了个眼色。
左传暗自点头。
一颗小石子瞬间发力。
正中嘲讽沈昭禾心眼比绿豆小还投了个好胎的香客。
砸得人膀胱受力，尿洒当场！
沈昭禾缓缓睁开眼，“有什么好生气的？不是有人替我生气？”
裴桓愣住。
紧接。
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马车周围响起。
“呜呜呜，你们怎么可以编排长公主？”
女子被气哭，愤愤不平从太子府的马车下来。
掐了秒表似的。
泪水晶莹剔透，在众人面前以绝佳美感夺眶。
姜柠夏准确无误指向驶在前头的公主府马车。
委屈哽咽，“长公主很善良，她才不是你们口中嫉妒成性心眼小的女子。”
“上回，她不忍裴小侯爷被关牢狱。”
“将人带走前，甘愿冒着得罪大理寺卿的风险，将他抽得鲜血直流。”
“你们当着长公主的面对她恶言相向，实在是太过分了！”
香客中有不少人曾见过姜柠夏。
少女多年来乐善好施，每到换季或传染病横行，常会无偿分发药剂。
在众人眼中，如果说沈昭禾是蛇蝎毒妇。
那姜柠夏就是完美无缺的化身。
被善良仙子一般的人物斥责，香客们有几秒的羞愧。
随即：“不对啊，大理寺的那位大人头发斑白，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！”
“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官员，就这么水灵灵地被打了？”
“哎哟，柠夏郡主你是不是傻白甜？她哪是善良，那是恶毒的没边了！”
“是啊，至于裴小侯爷，外界不是都传他是刺杀您的凶手？如今他都常住公主府了，说不定这两个奸夫淫妇早就珠胎暗结。”
香客们愈说愈起劲。
看姜柠夏哭得梨花带雨，心中腾升起无名怒火。
成群香客，自发将沈昭禾的马车团团围住！
嚷嚷着要替姜柠夏讨回公道。
之前被暗器打得膀胱炸裂尿撒衣袍的男子，也一瘸一拐挤进人群。
他破口大骂，“他奶奶的，老子不过骂了你几句，就被打得尿失禁！”
“沈昭禾你个毒妇，出来！滚出来！”
“滚出来！”
“滚出来！”
香客声讨的音量，一重更比一重高。
夏季炎炎，热浪迅速席卷整座御佛寺。
起先还在念早课的僧侣们被打搅，有许多跑出来看热闹。
沈昭禾没有错过所有中气十足的辱骂。
不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。
不管她做或不做任何事情，好像都会被不明所以的民众憎恨。
起初她还想不明白原因。
今天镇定心神，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。
才明白——
原来，只要人会装良善、装弱小、装无知。
就能博得大多数人同情。
前世。
姜柠夏也是三言两语，就唆使得民众主动围攻。
那时，沈战旭劝说她要向身上多出一条蜈蚣伤疤的姜柠夏赔罪。
出主意不让她乘坐马车。
要只身一人，三步一跪。
从公主府出发，为姜柠夏加油打气参赛。
沈昭禾好歹是一国公主，哪忍得了受这种赔罪方式？
可沈战旭说。
只要她愿意照做赔罪，就还是他的好妹妹。
否则他们之间，兄妹情谊一刀两断。
为了少丢点人。
沈昭禾天没亮，就开始行大礼前往御佛寺。
少女渴望亲情无知愚昧，最终将自己害得遍体鳞伤。
素食节香客众多，夜里城门提前大开。
她卑微赔罪犹如丧家之犬的模样，落入数以千计的民众眼里。
等遵守诺言行礼到御佛寺，素食节早已开始举办。
后来她面对的，便是三言两语后，被香客拿瓷质碗碟爆头的攻击。
是被扯下面纱露出伤痕的殴打。
是望也望不到头轮流贴面的唾弃……
沈昭禾永远都不会忘记，沈战旭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。
他大快朵颐吃着素食看她笑话。
沈川则笑得前胸贴后背，耻笑她自作自受。
而沈珩这个假太子。
他嫌弃她被打得脏兮兮，蓬头垢面像乞丐。
视她如耻辱。
根本没有站出来维护！
重来一世，少女避沈战旭如洪水猛兽。
没有上赶着求原谅，也就没有采纳对方践踏她自尊的刁难。
当下身边除去多了个裴桓以外。
没有任何变数。
棋局复原，人生再起。
沈昭禾踩在矮凳上，从容沉稳。
待落地，这次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可怜虫。
必须是姜柠夏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