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烨这一去,便是半月。
而宫中也暗暗生了变故,原本每日来送药的太医院差使,自那一日起再也没有露过面。
我的病一日不可断药,原本就都是珍贵药材吊着。
庭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哭着要去宫里求陛下开恩。
“陛下再如何与公子赌气,也不该在药上计较,这不是要您的命吗?!”
我靠着窗,看着院中落下的一朵海棠,垂头呕出了一口血。
我看着手中的猩红,苦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罢了,庭竹。
如今我在她眼中只怕已经是一块绊脚的石头了。”
“一块石头,自是不必再吃药了。”
从那一日起,我断了已经喝了十年的药。
如今断药不过七日,身体就已经迅速垮了下来。
庭竹嘴上起了一圈燎泡,守在我榻边苦口婆心地劝:“公子,您跟陛下是多少年的情谊,何必如此自苦?
您有什么心里话,就写下来,奴才去送给陛下,啊?”
我长久地沉默着,庭竹垂下泪来,哽咽着:“公子不为别的,只为陛下,太后早亡,先皇已去,若您再……陛下往后这漫漫长路,该有多艰难啊?
公子!”
我眼眶一阵酸胀,终于还是叹了口气:“去拿纸笔吧。”
“诶!
奴才这就去!”
我靠着床榻,写写停停,喝了半盏茶,才终于写完了这封信。
庭竹捧着信欢天喜地地出门去了。
我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守在门口,等了一个又一个时辰,直等到暮色落尽,才终于等回了庭竹。
他鼻青脸肿,嘴角还挂着血痂,而我的那封信,此刻皱皱巴巴地被他握在手里,拆都没拆开过。
“公子……”庭竹眼眶通红:“我没见着陛下,是奴才无能,奴才明日再……不必了。”
我轻轻摇了摇头。
既如此,也不必再纠缠了。
二月初二,是个好日子。
今上大喜,整个京城都张灯结彩。
吉时到,宫廷里的喜乐在我府中都能隐约听得见。
庭竹跪在我床边,喂我喝了最后一口茶。
我混沌多日的精神竟然突然有了半刻清明。
我侧耳听了听,突然笑了:“庭竹,你听……是大婚之声。”
庭竹红着眼眶,小心翼翼地扶住我瘦削的手腕:“公子……公子。”
“是她,是我的小六成亲了。”
“可惜,我再也看不见了……我曾经以为与她共拜天地的人会是我,如今想来……都是奢望。”
庭竹的泪落下来砸在我手背上:“公子,您别再为她自伤了!
咱们把身子养好,以后还有好日子要过呢!”
我笑着摇摇头:“庭竹,你家公子这辈子的苦……都捱够了。”
“我走后,你把我压在箱子底的衣服给我穿上。”
“切记,不设灵堂不发丧,火葬后尸骨埋在梅园深处。”
庭竹哭着点头:“是……奴才知道了。”
交代完后事,我歪在床上,吃力地看了看皇宫的方向,用尽力气伸了伸手。
“祝你……祝你恩爱不疑,帝后白首。”
我的手随着最后一滴泪垂下,再也没抬起来。
我以为人死灯灭,尘归尘土归土,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梁烨。
可我没想到的是,我虽然死了,但是魂魄却渐渐脱离了肉身。
我看着府中的人跪在我床前哭成一片,然后身体飘飘忽忽竟然飞到了皇宫里。
我顺着喜乐的方向,来到了帝后大婚的堂上。
梁烨一身大红龙袍,长眉入鬓,唇若胶脂,美艳不可方物。
站在她身旁的沈家嫡次子眉如墨画,分外俊美。
怪不得京城贵女的门都说他与我平分春色,貌赛潘安。
沈长榕与她当真是天仙之配。
可明明是大婚,梁烨却皱着眉,竟似龙颜不悦。
她不停地搓着手里的念珠,那是我当年在佛前虔心跪拜替她求来的。
素净的白玉念珠与满堂的正红格格不入,被梁烨那双手握在掌中,刺痛了我的眼。
何必呢,你既然已决议联姻,又何必拿着我求来的东西伤感不悦。
就好像……就好像你的心里真的有我似的。
此时大典结束,百官跪拜,山呼万岁。
之后帝后入了后宫,要洞房了。
我的魂体竟然无法转身,被迫跟着梁烨入了帝后的婚房。
我实在不想看着他们亲密,可这魂体就像是被什么吸引着,似乎是离不开梁烨身边。
我看着梁烨与那沈家二公子饮了交杯,又结了发,所有的礼都成了,宫女嬷嬷们也退了出去。
我无比煎熬地闭上眼,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连死都不让我消停。
可就在我以为要看活春宫时,梁烨竟然站了起来:“你睡吧,朕有事出宫一趟。”
“陛下且慢。”
沈长榕施施然站起身:“今日大婚,百官共贺。
甚至宫门前都有跪拜相贺的百姓,陛下此时出宫岂不惹人非议?
前朝后宫都要不安宁,陛下三思。”
梁烨步子一顿,随后回头冷冷地看了沈长榕一眼。
“朕回勤政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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